第五卷 第三幕

库斯勒把拆开散乱的书塞回其他书本之间藏了起来。反正是没有人看的书,就算只剩封面装祯,里面的内容完全不见,也是过好几年都还不会有人发现吧。毕竟对于世上大分的人而言,外表重于内在。

翡涅希丝发现的秘密文字指示了隐藏于书背的那张羊皮纸的存在。

库斯勒和翡涅希丝看完羊皮纸上的内容后,彼此面面相觑。

直到现在,库斯勒依然怎么也想不起那时的自己到底是何表情。

「柯雷多·阿布雷亚吗?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如此表示的男人与艾鲁森同样身居高位,指挥着潜逃至尼卢贝尔克的二十三支部队中的一支。他的年龄看起来比艾鲁森大了一轮,这年纪的人比起赴战场专职采办安排,感觉更适合待在大城市的建筑物之中,靠着笔墨和唇舌与人争战。

「这家伙发现了这个名字。」

在那之后,库斯勒再度挤进骑士团总部,商请艾鲁森帮忙调查一位名叫柯雷多,阿布雷亚的人。同时,隐瞒了发现羊皮纸的事。

艾鲁森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似乎亦从库斯勒的神情看出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于是派遣部下去向其他部队中老一辈的人打听。

然后,回答认识此人的便是如今在他们眼前的指挥官。

「听说他曾是教会的异端审问官?」

库斯勒先出声探问,对方闻言便眯起了双眼。

不过,那眼神透露出来的并不像是对教会感到憎恶,尽管教会总是为了互相争夺神之第一代理人的名号而与骑士团为敌。但也更不像是对于异端审问官所产生的侮蔑,虽然这个职位的人与骑士团之间的仇视最为严重。那是翡涅希丝偶尔也会露出的神情。回想起遥远过去时的眼神。

「异端审问官……的确是啊。不过,那家伙不一样。」

「意思是他还身兼其他任务吗?」

「不,不。」

如此否定之后,指挥官脸上浮现出懐念往昔的笑容。

「他是个奇怪的男人。与其称他为异端审问官,倒不如称异端探究官。」

「探究?」

「没错。我还记得他对于任务总是抱持着令人望而却步的热情。但是,该怎么说呢……那家伙不是普通人。」

从指挥官的表情可以很容易就窥探出这个评语并没有眨低的涵义。

「在那个时代,这片土地还是异教徒的所有物,尼卢贝尔克这座城市更是常在占领后的下一刻随即又沦陷。异教徒的实力强大,这里又是极其危险的边境之地,因此骑士团和教会之间维系着如今无法想象的紧密合作关系。当时我人就在远征军中,准备朝更北方的大地前进,正好遇上了柯雷多。」

指挥官转动着眼珠,最后视线朝向开启的木窗窗外,彷佛在那里看见了当时的莱特里亚。

「那家伙很热衷于调查异教徒的事。他自己表示所有的一切他都绝不放过。」

以身为教会的异端审问官而言,那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异端审问官是一群宗教狂热分子,他们对于「把背离神的家伙送上火刑台,净化拯救该灵魂」这个口号深信不疑。

骑士团里也有一个名为圣歌队的类似组织。他们就为了自身的目的而将翡涅希丝培育成诅咒的工具。

「但是,在这样的做法下,他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处刑。」

「咦?」

库斯勒不自觉地反问。坐在另一名指挥官的房间里,轻啜着葡萄酒的艾鲁森也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

「呵呵,是个怪人吧?他从早到晚都和抓来的异教徒待在同一间牢狱里,就连三餐都在里头吃,只顾着不停问话、调查异教徒的教义和传说。简直就像是自己想要追溯体验异教徒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库斯勒虽然听得瞠目结舌,却也隐约能够理解。

被他收在腰间袋子里的那张羊皮纸上,字里行间也渗透出这个部分的感觉。

「虽说如此,那家伙可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尽管他明明就跟那些异教徒同吃同 睡,获得他们的信赖,但依旧非常坚信神的伟大。否则他也无法胜任异端审问官这个职位。只是,他用的方法和一般的异端审问官不同。」

「方法?」

「是啊。他会从头到尾一条一条地驳倒异教徒的教义,如果对方还是不能信服,他就施展奇迹,让对方感到震撼。」

这是让异教徒改信正教的惯用手段。

然而,真能引发奇迹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库斯勒闪过这个想法时,指挥官也正好望着库斯勒对他微微一笑。

「没错。那并不是真正的奇迹,据说那家伙的出身是某个王公贵族的私生子,原本想在骑士团里当个炼金术师。结果不知道在怎样一个曲折下,他就改投入教会,成为异端审问官。这种事换作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以前却是颇有耳闻。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这些人所捏造的奇迹,不对,毕竟那利用了神创造出来的世间真理!所以应该说是真正的奇迹吧?柯雷多也时常利用这个方法。」

这番话如果被一本正经的信徒给听见,他们大概会气得翻白眼吧,不过听起来确实很像以现实利益为第一优先的骑士团成员会说的话。

「反正他就是利用这种手段让异教徒们震惊,使他们改信正教。」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人物现在身在何处呢?」

库斯勒的发问直指核心,对话突然在此戛然而止。

感觉得出来这是出自哀伤的沉默。

「他会在做些什么呢?」

言语之间充满温情,一点都不像是地位显赫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至少,可以肯定他已经不在教会组织中。现在的教会根本就不是那种人能够待下去的地方。」

「但是……」

异端审问官和炼金术师十分类似,不过他们的命运却更加悲惨。由于这个工作身分,异端审问官的一句话很有可能会让被告发的人就此披上异端的罪名,失去一切。

因此坐到教会总部最顶端位子的教皇绝大多数都是异端审问官出身。

这是因为如果他们不能出人头地,往上爬到掌权的地位,最终不是遭到排挤,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是被派去执行只有死路一条的工作。

尽管如此,听指挥官的语气,柯雷多似乎还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

接着,指挥官便亲口说出他如此认为的原因。

「至今我都还记得,那时连日风雪,道路都被埋藏在冰雪之下,海港也出乎意料地冻结了好长一段期间。我们虽然攻陷了四周围的城市村落,将他们引导到正确的信仰之下,但终究寡不敌众。而且当时我们也没有真的要平定这块土地,只是抱持着先让此地纳入正教版图的想法。因此当远行商人给的通报上说,那些异教徒将会趁着风雪平息之际对我们发动奇袭的时候,我方就决定要撤军。实际上,大多数人也正盼望撤退。毕竟在这块未开发的土地上,饭也吃不饱,气候又恶劣。死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呢?然而,柯雷多却不这么想。」

「他留下来了吗?」

听到库斯勒的疑问,老兵缓缓地点了头。

这时,他笑了。

「何止是留下来,他还更往前深入敌阵。我们都试图劝阻他啊。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不过却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还双眼闪闪发亮,脸上表情就彷佛是一个要去见心爱女孩的年轻小伙子。」

风雪止息后,唯独天上晴空万里,宛如春天般明媚。年轻的异端审问官柯雷多·阿布雷亚就这样意气风发地更往北去。

库斯勒想象着这幅画面。

「我们问他为什么要往北去,如果是为了让异教徒改信正教的使命,等准备好之后再去执行也不晚。甚至还端出不爱惜生命的做法才正是违背了神的旨意来教训他,但那家伙却开口反驳……」

――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在等着。

「在酷寒的环境中,没有食物,加上体力和精神状态也虚弱无比时,有一瞬间,人会突然感觉不到寒冷。明明是在直扑而来的风雪简直就像掉入无底洞一样无止尽的环境下,视线前方却彷佛可以见到亮光。于是,原本已经无力站起的家伙,会猛然站起身,没穿多少保暖的衣物就摇摇晃晃地走进漫天飞雪中。这种情况有人形容是蒙主宠召,也有人认为是被恶魔给诱惑。然后这些人大多都在第二天一早被发现,直挺挺地冻僵在雪地里。不过道些死去的人全都一脸祥和,彷佛正在作梦一样。柯雷多那家伙当时的神情就类似这样。」

库斯勒虽然曾听说过这种事,却未曾亲眼目睹过。

然而,若是在他身旁静静聆听的翡涅希丝的话,或许……库斯勒想到此处便朝她瞄了一眼,不过由于隔着头纱的关系,库斯勒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他的名字了,当时一遇到有什么动静,就会委托比我们还不怕死的远行商人去打听他的下落,但是毫无结果。虽说或许他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没办法再继续担任异端审问官,所以才想藉此脱逃……只是我总觉得实情并非如此。」

历经岁月沧桑后,爬升到一个位子还算象样的男人竟然像个小伙子似的笑了笑。 「我想他应该是去追寻梦想了。」

前往就在这世上某个角落的抹大拉之地。

「人往往会美化过去啊。所以说不定实际情形根本就不是这样。」

男人苦笑后,瞧着库斯勒问道:

「可是,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柯雷多这个名字?如果这二十年来,他都以原本的身分活下来的话,如今应该也成为一个略有名气的人物了。难道说,他真的还活着?」

指挥官的口吻虽然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底却闪动着认真的光芒。

他希望柯雷多还活着。

让旁观者不禁揣想,即使对方是个二十年前的故人,曾经处在如今变成敌对的阵营中,也还是希望他活着吗?

库斯勒虽然感受到心头一股热,却还是有如「利息」一般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是从卡山城一封相当老旧的信函上看到这个名字。」

「是这样啊,那么就是跟龙的制造有关啰?」

「是的。」

说谎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铅块能够看起来像黄金;黄金也能看起来像铅块。

「我担心龙这件事会不会触及到信仰上的问题。」

「是这样啊……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恐怕就连教会也没几人知道柯雷多这个名字了吧。」

「原来如此。」

「呵呵。突然听到这么令人意外的名字,我也东扯西扯说了不少啊。」

「真是打扰你了。」

艾鲁森略为致歉,男人却苦笑地摆了摆手。

「要不是听到库拉托鲁大公麾下的部队所创造的事迹,我们这些部队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军心的团结。龙的存在简直就是出现在眼前的奇迹啊。把这点小事当成是在支付坐上龙背的车资的话,可就便宜得很。」

「言下之意可不是打算就这样了结费用吧?」

艾鲁森插科打诨的回答,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掌权者特有的笑声,既是解嘲又是在互探对方的底线。

库斯勒就在这时候安静地说: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能够告诉我柯雷多曾经走过的路线吗?」

「?」

男人吃惊地愣了一下,接着说声无妨后,便传唤部下前来,命他将一份标有路线的地图交给库斯勒他们。

「世界上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啊。」

艾鲁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如此表示。

「所以呢?这样听来,龙也有可能沉睡在其他城市里吗?」

艾鲁森看着标示出约二十年前的战争动线的地圈,向库斯勒问道。

「只凭那些话还很难判断。不过,地图上的这些城市确实值得优先调查。」

「嗯。」

艾鲁森颔首同意,然后抬头说:

「圣典上有云:『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如果技术像时疫一样扩散开来,可就麻 烦了。」

「不过,即使是黑死病也会随时间淡薄。」

「没错。所以即使那个叫柯雷多的人早就发现龙的存在,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想起这件事,只要我们暗地动点手脚,就不用担心敌人会察觉。」

库斯勒在教会发现柯雷多·阿布雷亚所留下的羊皮纸后,就前来见艾鲁森。然后随便捏造了一个理由请他帮忙调查有没有人听过柯雷多这个名字。他表示自己在卡山城时发现了一个异端审问官的名字,叫作柯雷多,当时他似乎曾在这城里调查某件事。究竟是调查什么?万一与龙有关联的话,,说不定制造龙的技术也流传到其他地方,如此一来就危险了。

艾鲁森并没有对库斯勒的说法起疑心。

「如果还有什么发现,就向我报告。我会想办法。」

「遵命。」

库斯勒造作地垂首行礼后,便告辞离去。

当他一回到旅店,就从腰间的小袋子再度拿出那张羊皮纸。

上头有那么一段话。

不管库斯勒看再多遍,他都觉得兴奋地像是心臓快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不遇,翡涅希丝却一直默默无语,现在也是一脸茫然地坐在床边。

「你身体不舒服吗?」

库斯勒禁不住开口问道。

没想到翡涅希丝却吓得身子弹了起来,看向库斯勒。

那张脸看起来果然一副心不在焉,翡涅希丝维持着这副表情,脑袋往左右摇了摇。 「总觉得……很不真实……」

「啊?」

「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就像故事中那种根本不存在的城堡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

从翡涅希丝此时哭丧着脸的表情来看,会让人以为她正在说自己昨晚见到幽灵了。 但库斯勒并没有取笑她,还隐隐约约地抓到翡涅希丝想表示的意思。

「那叫作兴奋。」

翡涅希丝双眼圆瞪地看着库斯勒。

「不过,那是理性上的兴奋,懂了吗?」

随后再补充了一句,翡涅希丝便瞬间双颊绯红,重新回到平常的自己了。

「反正,以你这家伙来说,可是立了大功啊。真亏你能注意到。」

「……『以你这家伙来说』这几个字太多余……」

翡涅希丝嘟哝着发起牢騒,库斯勒却只是哼了一声。

只是,她这份功劳可贵重得很。

上头有着柯雷多,阿布雷亚签名的这张羊皮纸,写了这么一段话:

――神所遗留的知识沉睡在这片大地上。

――神派遣圣灵将其遗留于此。

――经由远古时代来自圣地的精灵之手。

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天性使然,这段话的笔触给人一种刚劲急躁的感觉。

在简短的文章当中,最后一行更是凝聚了强烈的意志:

――以吾眼之眼阅读这本书的人,愿汝追寻吾之足迹。

这明显是个留言。而且还夹在城市编年史这种最无聊的书籍之书背内侧。事实上, 也在事隔将近二十年之久,才只有库斯勒和裴涅希丝发现这则隐藏留言。

不过,毕竟是落在该拿到的人手中。

与众不同的异端审判官。

这名异端审判官对异教徒的习俗感兴趣到与他们一同吃住程度,既有炼金术师的 素养,又具备能当场捏造出奇迹的技术。

而且,他在边境之地对其他人的劝说置若罔闻,启程前往更接近敌人的地方。

他表示那前方或许有什么在等着。

然后把这则留言托付在城市的编年史上。

「这个人……果然……」

裴涅希丝战战兢兢地说,似乎害怕去确认那件事。

库斯勒手拿羊皮纸,就连椅子的存在都忘记,就这么站着反复阅读上头的文章。再加上从艾鲁森介绍的指挥官口中听来的,柯雷多这个人物的形象。

库斯勒点了点头,心想肯定没错。

「柯雷多相信古代民族确实存在。」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那一页上头设下暗号。

在那之后,库斯勒仔细端详那一页的内容时,就发现错字全都是后来刻意填写上 去。字形相似的就添上几笔;完全不像的就小心翼翼刮掉羊皮纸上原有的字后,再重写进去。

「热衷于异教徒的事,以及成为异端审问官,这些说不定都是为了古代民族。」

「他……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

「过去的时代比现在更加混乱。而且,指挥官不是还说他是某个高官的私生子?或许他碰巧接触到了原本该被封印的禁书,又或者是……」

库斯勒略为犹豫之后才说:

「他实际上见过从东方被带来的人们,还交谈过,所以才如此确信。」

翡涅希丝「啊」地吃了一惊,不过有过同样遭遇,最后流落到此地的她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么一来在那张书页上提到的无名贤者应该也是真实存在的某个古代人民。」

那本散乱残破的书上还继续这么写道:

古代贤者无所不知。在第一天的白日晓得大地之理;在第二天的黑夜晓得星辰之理。

在第三天的白日练就出知识;在第四天的黑夜完成一切。

「其中涵盖了一切不可思议之奥秘。亦即,操纵元素的贤者之石、万能药埃利克西尔、神创造人时使用的生命之书、形成天体的坚钢。以及……」

库斯勒浮现的笑容带着些许嘲讽。

「将其炼制后得到的神之金属――奥里哈鲁根。」

贤者无所不知。

然而人类无法理解一切,他们仅能遵照贤者带来的智慧和秩序在此处聚居成村落, 将繁荣绵延至后世――

「话说回来,如果贤者真的无所不知,那他岂不就是神了。」

「但是……」

意外地,翡涅希丝语气强硬地说:

「但是……如果可以知道其中一项?」

库斯勒半眯着眼端详翡涅希丝,然后闷闷的笑声从他的喉头传了出来。

他的心底某处已然意兴阑珊。脑海里有道声音告诉他:反正那是骗人的。

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不让自己在一些极为愚蠢的事情上摔跤的处世之道,可是翡涅希丝还没精明到能像自己这样。

库斯勒甚至对她涌现的这股热衷感到怀念。

「如果知道其中一项……」

库斯勒重复一遍这句话后,续道:

「抹大拉之地就会在柯雷多走过的路的前方。」

库斯勒将留在艾鲁森房间里的地图上所标记的路线全都默背起来了。

柯雷多说不定会在他曾经抵达的城市某处,再度留下什么。

库斯勒打开木窗,看向外面。

正觉得房间内变得越来越昏暗,一看之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红霞满天。

冬天午后的太阳总是西沉得快。

库斯勒眺望天空说道:

「传说就沉睡在这片天空底下的某个地方。」

他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世界的大地明明就是接壤毗连,然而他的日常生活却在某处中断了。这一点让人似懂非懂。就好比苦于美食的分量过大,无法顺利送进嘴巴时的那种焦急无奈。

「应该很遥远吧。」

库斯勒在无意间喃喃说出这么一句。他原本并没有想要示弱,但或许是因为太没有真实感了。

听到他这么说的翡涅希丝有些自以为是地用鼓励他的口吻说:

「所以切勿忘记旅行的真谛。」

「啊?」

转过头来就看到她温柔的笑脸。

「不过是两脚交替往前踩出去而已。再来就只要一股劲儿地走下去。唯独两旁的风景会改变,自己――」

正欲继续说下去的话突然停在中途。

因为库斯勒冷不防地朝她走近,以单手掐住双颊的方式擭住她的脸。

「我虽然很想对你说,不要自以为是!」

库斯勒贼贼地笑着,左右摇晃翡涅希丝的脸庞。

「不过我心情很好。」

当他一松手,翡涅希丝就鼓起脸颊,彷佛要填补凹陷下去的分量。

库斯勒的视线离开读希丝之后,继续笑着说:

「而且,立下功劳的人是你。你很适合当炼金术师喔。」

「咦?」

库斯勒斜眼偷瞧一眼翡涅希丝,不懂得对人起疑的清纯少女正被坏男人的花言巧语蒙骗时,露出来的表情就和现在的翡涅希丝一样。大致上并没有改变嘛!库斯勒暗想。

「因为你很幸运。」

「……」

翡涅希丝想到自己又被捉弄,不禁脸色一沉,库斯勒则继续对她说:

「这点很重要喔。因为这世上不讲理的事情太多。想要避开这些事到达抹大拉,就只有既狡猾又幸运的人。」

翡涅希丝不悦地望着库斯勒,然后嘟起嘴说:

「你很坏心眼……」

「这是一件好事。坏心眼对于炼金术师而言也是必须的要素。」

「……这说法绝对是骗人的。」

库斯勒耸了耸肩,翡涅希丝拿他没辙似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当她的眼睛瞄到库斯勒手上的那张羊皮纸时,还是微微浮现了自豪的笑容。 似乎是在咀嚼玩味自己的功劳。

「总之这件事的真伪就留着以后再追查吧。」

库斯勒这么说之后就将木窗关上。

「先去填饱肚子吧!还是说,你连这句话都要懐疑?」

「……你真像个小孩子,」

「应该说我心情好。」

翡涅希丝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声,事实上,库斯勒一旦心情放松,确实就像个孩子 一样兴奋。

毕竟他们在卡山发现的古代民族,原来早就有别人注意到其存在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怀疑这个发现搞不好只是个自以为,如今他却感觉到自己获得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援。

莱特里亚境内有什么在等着。远古时代在彼端失传的古老技术就存在于该地。然 后,说不定那当中就有――

库斯勒边思索这件事,边打算走出房间。

膨胀过头的面包往往就会在这时候破裂。

「咦?」

翡涅希丝发出疑问。

正当她准备离开房间之际,又猛然转回头。

「怎么了?」

即使库斯勒反问,翡涅希丝也没有出声答复。她在房间内回头,就这样动也不动。 当库斯勒打算重新发问时,翡涅希丝小跑步地靠近窗口,把木窗打开。

这时,声音也隐约传进库斯勒的耳朵了。

「怎么了?发生火灾吗?」

他走到翡涅希丝的身后,看向窗外。可是外头就连浓烟味都闻不到。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金属敲击声。听起来正像是为了告知有十万火急的事发生而拿起锅底来敲打的声音。

「……果然。」

「……敌……」

「什么?」

就在那之后,来自不远处的锵、锵、锵金金属敲打声就变得清晰可闻了。库斯勒探头往窗外一看,城里的卫兵敲着铁锅,来到隔壁街区的拐弯处。

「因为教会没有钟,才这么做啊……对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库斯勒再次询问翡涅希丝。

翡涅希丝慢慢地回道:

「敌军突袭。」

霎时,库斯勒感到难以置信,当他想要再反问一遍时,就发现没那个必要了。因为他已经可以清楚听到士兵大声叫嚷的声音。

「敌军突袭!敌军突袭!」

路上行人听见这道敲着铁锅报讯的声音时,人人都呆立不动,变成一根木棒。

「敌军突袭!所有人都拿起武器到城墙下集合!敌军发动突袭了!」

对面旅店的窗户也几乎全敞开,房间里面的人都在探头张望。

每个人全露出惊讶的脸色,在这种时间下突袭?愣了一会儿后才慌慌张张地采取行动。

道路上开始集结人潮,动作迅速的佣兵早已一溜烟地往城墙奔去。

顺着笔直的大道远眺可以看到那面城墙,库斯勒眺望着巨大的它,吞下一口唾沫。敌人将越过那道墙,攻进来?

虽然不敢相信,却也不觉得这会是个恶作剧。

天色逐渐暗下,彷佛将要带来各种灾难。

之后,库斯勒和翡涅希丝就待在设于旅店一楼的酒馆中,和其他佣兵骑士一起等待下一步消息。这时,传令兵前来通知敌军的突袭只是个误报。

然而,能够松一口气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传令兵又接着转达要库斯勒他们前往骑士团总部一趟。

倘若敌军的突袭真的只是单纯的误报,就没有必要传唤他们过去。

一定有某种原因。

「看得到吗?」

风很冷,而且大概因为靠海的关系还挟带着湿气。在天气晴朗的日子登上高处会让人心旷神怡,但在日落之后登高只会严重煽动人内心的不安。

「嗯……真的只能隠约看到轮廓……不过感觉他们很不熟练。动作也都杂乱无章。」

「这表示他们只是把东西带过来而已吗?」

「如果他们不是在刻意装笨拙,可以这么说啦,对不对?」

伊莉涅的语气听起来总觉得有种厌世的感觉。又或者是因为她正不眠不休地沉迷在龙的量产作业,却被硬生生拖来这种地方。被人突然从灼热的熔炉前,带到暴露在剌骨寒风中的高台上,她的心大概也跟着结冻了吧。

「而且还听说这是最新的机关啊。搞不好根本没人真正掌握住里头的构造唷。」

威蓝多一脚站在城垛上,明明已经没了太阳,却手靠着额头像在遮蔽日头一样地眺望远处。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一群同样在俯察眼下情景的人。

他们的打扮各有其趣,但不管是谁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城里过着安稳日子的人,就这一点来说,这些人倒是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随军集结在这座城市的炼金术师,库斯勒四人现在正位于守护尼卢贝尔克的巨大城墙上。

「你的耳朵能够顺风听到些什么吗?」

翡涅希丝正形容枯槁地蹲坐在他的身后。

她这副模样并非因为寒冷或肚子不适,而是被高度吓得双脚无力站起。

「……」

「……我不是要捉弄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在根本没有打算戏弄她的情形下,落得与一脸愁容相对,这使库斯勒也困惑得难以应对。他一如此抱怨,翡涅希丝果然就表现出被人教训的沮丧模样,摇了摇头。

「但是,对方倒真的抬出不好解决的东西来啦。」

库斯勒的口吻就像在发牢騒。在他视线前方的是无数把火炬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扩散开来,所形成的一片红海,其中有一处特别明亮。敌军正在那里为了组装某样东西而忙得人仰马翻。

「没想到会出现最新型的投石器啊。」

投石器比一般人高出十倍以上,听说建造材料用的是从莱特里亚北方才能采伐到的巨大木材、以及从受尽严冬锻练的野兽身上抽出的强韧肌腱,再加上大量的铁。射程超过以往的一倍有余,破坏力更是倍上加倍。虽然这面城墙的高度是一般投石器无法轻易超越的规格,发射出来的铁块多半都会被墙壁反弹回去,不过那也只是按照以前的基准所得到的实绩。

人类毕竟只会应付能够想象到的问题。

「唉,在被奇袭的当下,要带着这玩意儿走的确是过重了啊。」

听到威蓝多这么说,库斯勒不禁发出长吁。这声叹息化作白色烟雾飘向他的后方, 光是这样就让人觉得那类似幸运的某种东西彷佛也跟着消融散去。

「先回去吧。就这样看着它组装完成也无济于事。」

「也是。何况这在一时三刻间绝对不会完成啦。面对同样一种材料,却有一堆人交替着更来换去的,这证明他们没有领头指挥的人。如果这是间工坊,就算被工会踢出名单也不敢抱怨吧。」

伊莉涅的口吻十足就像个工头,从卡山一路到这里,确实证明了她的统领能力相当出类拔萃,没有人会针对这点发出怨言。或许过于年轻的女性身分倒是成了她的武器。这道理就如同翡涅希丝身在战场上时,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她都是一名战争女神。

或许正因为她是工坊中的特殊存在,才让那些男人们下意识地遵从。

「这点也转告艾鲁森一声吧。就说是雷与冶炼之神的化身这么表示。」

见到库斯勒一脸认真地嘲弄自己,伊莉涅便眯起眼睛,毫无畏惧地笑着说:

「对啊。反正假胡子早就已经备好了,我随时都能打扮成雷神的样子啊。」

伊莉涅在工坊干活时的神态似乎也清楚地浮现在眼皮上。

「要回去啰。站得起来吗?」

库斯勒抓住翡涅希丝的手臂,将她拎了起来。虽然库斯勒老在其他事情上面捉弄 她,但一见她真的害怕到这种程度,也早就丧失了欺负她的念头。翡涅希丝紧紧抓住库斯勒的手臂,东倒西歪地走着,当她开始从城墙中的阶梯往下走时,才终于平复下来。

一般城市里的城墙都建得跟住家的墙壁没两样,然而换成尼卢贝尔克这种大城市的话,城墙本身就宛如一栋简陋的房屋。阶梯的墙上各处都装设了窗孔,可以由此射出弓箭,或是将滚烫的热油往下倒。另外还有放置此类武器物资的仓库,以及用来烧热油锅的炉灶、汲水用的井等等。

狭小的空间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东西,但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放置在此,这地方让库斯勒想起炼金术师的工坊,心情异常地雀跃。

他有种感觉,如果待在这个塞满物品的石造城墙上,从沐浴在月光中的窗口眺望外头进行思考的话,必定会得到某些不比寻常的灵感。

不过,那也是平时才能做的事。如今的尼卢贝尔克并非处于思索的阶段,而是该采取行动的时候。

库斯勒他们走出城墙后,就直接赶往骑士团总部,来到艾鲁森的房间。

艾鲁森的目光非常凌厉。

「亲眼目睹了我方的优秀技术之后,你们有何感想?」

回答这问题的人是双手扠腰,一脸不满的伊莉涅。

「就算是很厉害的东西,如果遇到组装的人太愚蠢,我看也很难被活用了。」

成功管理的质量是信赖的证明。

工匠工会这种组织虽然容易让人喘不过气,但相对来说能够确实保证质量。

「这么说组装上需要花不少时间啰?」

「至少绝不是现在马上就会完成。至于要花上多少天,因为他们不是我工会的人,所以我也无法估计。」

这大胆的回话方式不知道是因为她太疲累了,或是因为她开始有点胆量。

在城墙外头时,她还是个因不安而战栗的少女,但进到城墙里面,就成了挥舞铁槌催促男人行动的厉害工匠。

「听说至少有把设计图烧毁。只是人只要一明白关键所在,大部分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而且材料早已准备齐全,比起这些,敌人可是拆解了完成品,把东西移动到这里来了。」

「若是如此,那么只要那些负责组装的人懂得如何彼此合作的话,距离完成就不远了。时间再多,也最好想成这几天内就会完成了吧。」

库斯勒接在伊莉湼的后头继续说:

「我也同意这个看法,所以是要我们也制作出投石器吗?绘制出设计图的家伙也在这里吧?那我想应该不至于制作不出来。」

艾鲁森彷佛觉得忿忿不平似的叹了一口气。据说骑士团是在中午过后不久,发现城墙外头来了一大队马车。当日落时分,敌军开始进行组装时,有人从形状上认出来那东西该不会是巨大投石器。

接着,这份消息传遍总部之后,一名部队指挥官才坦承。

巨大投石器原本是他的部队为了攻打莱特里亚而制作出来的武器。

但是在莱特里亚女王有备而来的奇袭之下,他的部队也只能顾得了自己身上的装备就开始逃亡,最大的努力也顶多只是把设计圈给烧毁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在外头对他们张牙舞爪的武器,原本是自己人制作出来的东西。 从该敌营逃脱出来的那些人,如今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可很难说喔。」

如此回答的人是伊莉涅。

「为什么?」

「曾经有过设计图是吧?会写下那种东西,不就跟小伙计记不住该办哪些差事,然后在石盘上用石灰做笔记没两样。」

伊莉涅虽然不善书写阅读。但她的工匠本领却是一流。

工匠终其一生都在同一座城里,与相同的伙伴不断地共同制作一成不变的商品,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需要留下文字去向他人传达什么,或者留下什么。

「年纪轻轻却看得很透彻啊。」

艾鲁森像在挖苦似的对伊莉涅说道。

当然,这是最高级的赞叹之词。

「深感荣幸。再说,就现实面来说,也办不到。要是下令停止龙的量产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这的确是个问题。」

艾鲁森简短地回了一句后,就朝伊莉涅努了努下颚。

「你回工坊去,龙的量产才是我们的命根子。」

「是。」

伊莉涅点了点头后,两手一摊,无奈地走出房间。

「幸好这城里还储藏了大量的沥青。听说是先前才刚运送到,原本是为了春天的到来,给船只进行防水用的储备。真是神的恩典。」

在炼金术中,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大多也在别的方面有用武之地。

「我已经测试过啰,应该没有问题啦。」

「这么一来,我们就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伊莉涅离去关上房门之后,房间里就剩下艾鲁森、库斯勒、威蓝多和翡涅希丝四个人。可以听到门外传来人们慌乱走动的脚步声,关起的木窗甚至还映照出在大街上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整个城市都在騒动。

「那么,不命令我们赶紧滚回工坊的理由是?」

库斯勒询问道。

「当然不是为了要你们制作投石器去扫平敌军。」

艾鲁森的手指在桌上敲得叩叩作响,他说:

「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输了这场仗。」

一时之间库斯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威蓝多似乎也是相同感受。

「这是在比喻什么的说法吗?」

「不。」

艾鲁森这个人并不会说出丧气话,这点连库斯勒也心知肚明。

若是如此,这句话就是他冷静分析过情势,以长年的经验过滤眼前的事情所得到的结论。

「烧红的铁球将会砸毁城墙,越过上空攻进城里来吧。势必会出现死者或伤者。这项制作技术原本属于骑士团其中一支部队。而且那些人在逃出来之后,还隐瞒了这件事。即使他们明明预想得到这兵器绝对会被敌人运到这里,对我们张牙舞爪。」

虽然他们明知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在面临「除了留下这东西逃走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形下,就不愿将此后果视为自己的责任,或许这就是人的天性吧。

结果,这些人不敢正视现实,就只是祈祷希望敌入不会发现留在城里的那架庞大无比的投石器。

「于是带来怎样的后果呢?佣兵和骑士们大概都会这么想吧。满怀出人头地的梦想而从同一个村子、地区前来投军的伙伴们终于在今天倒地不起了。可是,那并非光荣战死,而是因为本该让他们寄托后背的战友犯下一个愚蠢的失败,才导致他们死亡。」

「他们无法抑制的憎恨与愤怒都不会朝向城墙外头发泄,而转向城里的人。」

「没错!他们也无法在酒馆里吹嘘自己脸上所负的伤,也不可能燃起佣兵们旺盛的战斗意志。更何况,这城里原本就有问题,本来该是为己所用的最强兵器现在竟然瞄准了自己,在这么令人绝望的时刻,那些人又会怎么说呢?」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

而且,这座城里的教堂没有钟。

被神遗弃的城市。

教堂传不出钟声,连每天早起都有困难,在这种时候,人们又如何能够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赴战场呢?

「但我们绝不能在这里输掉。绝对不能!」

宣称要执掌莱特里亚的男人挤出一声嘶吼。

库斯勒对于此地的执着也不遑多让。毕竟他才刚发现柯雷多的留言。倘若离开了莱特里亚的领地,就意味着从此远离抹大拉之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你们无论如何都要铸造出钟来,不管用上什么方法。听说你在过去曾经因为把圣人的遗骨丢进炉子里,然后被关进牢笼里啊?」

库斯勒耸了耸肩,哼了一声。

「不管你尝试什么方法都无所谓,不管什么方法。我想其他炼金术师大概也会收到同样的指示。虽然一考虑到之后该怎么收尾,就让人感到郁闷,不过目的往往会将手段正当化。只要能拿得出成果,什么方法都行。况且你们就能靠这样――

艾鲁森的眼神一变,转为轻蔑及畏惧交杂。

「发现魔法吧?」

金变成铅,铅变成金。把烤成黑炭的蟾蜍和壁虎丢进锅子里与铁一起炖煮,再于满月的夜晚进行炼制就会得到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金属。

当然这只是迷信,库斯勒的脑中飞快地转动,思索起更现实的问题。

铸造钟。这件事很単纯,但是,库斯勒却嗅到里头另有蹊跷。

铸造钟的工匠之所以不肯自己动手是因为考虑到再次失败时的后果,才畏缩不前。未来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将在城里承袭同一间工坊继续营生,身为其中一代的自己不能让后世跟着背上臭名。

不过,仅仅为了这个原因吗?库斯勒揣测。

艾鲁森给的提案是个破例。

而炼金术师都知道,幸运是少之又少。

心中的雀跃消散,身为一名谨慎小心近乎胆怯的炼金术师,库斯勒开口说:

「那可是变成异端分子的快捷方式喔。」

然而,响应他的却是冷酷的眼神和话语。

「所以又怎样?我都开口叫你们去做了,你们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对方是自己的上司。在骑士团之中,这一点意味着对方的手里握有自己的生杀大 权。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守护。

库斯勒彷佛领悟到这个大原则似的,把头垂了下来。

「……我明白了。」

艾鲁森没有回答。威蓝多似乎深感无奈般地叹了气,他身旁的库斯勒则俯视着翡涅希丝,轻轻抬了抬下颚。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妨,而且是在获得上司承认的条件下,这原本应该是库斯勒这些炼金术师用心计较玩弄机谋才有可能到手的特权。另外,艾鲁森虽然明明已经看出再无对策就会吃下败仗,却还是想奋力一搏力挽狂澜,遇到这样的上司算是正合他意。毕竟神的剪影有可能就沉睡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如何,库斯勒都想追寻柯雷多的足迹。

但是目前已经得知用普通的方法无法顺利铸造出钟,库斯勒的直觉更是不停发出警告,要他别触及这件事。

而且,还有个最大的理由。

用尽任何手段把钟铸造出来。

库斯勒哼了一声。

他就是因为道句话才刻意与铸造钟一事保持距离。

库斯勒和威蓝多一语不发地走出骑士团总部,外头的寒风和陷入混乱的城市让他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翡涅希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尽管语气带着不安,却没有乱了方寸。提出这个疑问并非为了求得安心,而是源于坚强的心志,她已经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努力。

翡涅希丝在见到柯雷多的留言之后,整个人明显兴奋起来。但那绝不是因为对于贤者之石或埃利克西尔感兴趣的关系。翡涅希丝是因为知道上头记述了库斯勒的梦想,所以才替他感到开心。

但是,这正是令库斯勒担忧的部分。

「威蓝多,你出入的工坊可以拿来用吗?」

「嗯?啊,可以用啊。不过有一半是小伊莉涅在用。」

「那正好,她刚好可以当监视的人。」

「监视?」

威蓝多脸上的讶异表露无遗。

「艾鲁森虽然说过任何方法都可以拿来用,但我们还是别做些奇怪的尝试。」

库斯勒一脸不悦地回答,威蓝多的神情就愈发惊讶了。

「小乌鲁,这家伙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咦?……这……」

翡涅希丝也是满脸疑惑。若是在往常,她的使命就是担心库斯勒会不会做出什么冒渍神的惊人之举。

「不……不过,我终究无法赞同那种偏离人道的实验,所以……我也赞成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她说完这些话后,就偷偷觑了库斯勒的神情。

「说得没错。」

一得到库斯勒的赞同,翡涅希丝便更加大惑不解。脸上几乎充满了对库斯勒感到的担忧。威蓝多挠了烧头,来回看着裴涅希丝和库斯勒。

库斯勒一副理所当然地说:

「巨大的钟在其他城市里也能看到不少。铸造钟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方法。所以,你可不要插嘴说些奇怪的话喔。」

库斯勒先如此叮嘱威兰多。冷不防地吃上一记警告的威兰多倒退了好几步,像在表示这比被库斯勒用短剑指着还来得可怕。

「你……你究竟出了什么毛病啊?」

但翡涅希丝看着连连后退的威蓝多,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气恼。

「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而且那么吃惊的反应实在太失礼了。」

「那是……嗯……说的也是,啊……?」

对女性温柔的威蓝多尽管觉得翡涅希丝的话无法完全接受,还是努力让自己赞同就是那么一回事。

「没错。因为他终于愿意接受神的教诲了。」

翡涅希丝挺起胸膛,对库斯勒露出笑容。

但实情当然根本不是如此。

库斯勒以冰冷的眼神回看她。

「你也是。」

如果突然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脸上表情大概都会是裴涅希丝现在这个样子吧。她愣了一会儿之后,向举步就走的库斯勒反驳道: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说得好,你可要好好记住喔。」

库斯勒头也不回地留下这句话,翡涅希丝便气得像只青蛙一样鼓着腮帮子。

再稍微走了几步路之后――

「原来如此啊。」

威蓝多说道。

「确实正如库斯勒所说啊。」

裴涅希丝没想到一直以来都与自己站同一边的威蓝多竟然会这么说,便露出一脸受伤的神情朝着他抱怨:

「就……就连威蓝多先生也……」

「嗯?啊,不是啦,是因为……」

从威蓝多的语气就可以听得出来他现在一定满脸笑嘻嘻。

所以库斯勒没有回头看他,也不打算制止他开口。

「既然上头交代用什么手段都行,就会想到惯例上某几种铸造钟的禁忌手法啊。」

「咦?」

「对吧,库斯勒?」

成蓝多把这话题丢给库斯勒,看起来心里似乎乐得很。

库斯勒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毕竟无法回避这件事。

库斯勒转头看向斜后方的翡涅希丝,开口问道:

「知道为什么钟的昵称往往都是女性的名字吗?」

「咦?」

白色少女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绿色的眼珠就像被猫玩弄的毛球一样滴溜溜地转动。

她的外貌不管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联想到对男人言听计从的懦弱少女,但事实上这家伙的内心深处却隐藏了非常坚定的意志,偶尔还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惊人的话。

库斯勒和着叹息说道:

「因为神喜欢年轻女孩。所以在炼制铸造钟的金属时,会使用到女人。」

翡涅希丝的嘴巴微张,疑惑地歪着头。

威蓝多连同苦笑一起补充道:

「就是在炼制的时候,把女孩推进炉子里啦。」

「啊!」

「就是当成活祭品啊。」

即使铸造方法很明确,偶尔还是会遇到无法顺利做出钟的时候。在这种困境中,人总会采取奇怪的行动。开始在意起星象的运行、走出家门时绝对是右脚先踏出门外,听说还有人会在挥动铁锤的同时用左手抓住右耳。在炼制之际加入骨头会增强铁或铜的柔韧度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于是就有人猜想,把娇柔的女孩推进炉子里的话,肯定能制造出音色优美、韧性适中的金属。

「但……但是,那……」

翡涅希丝吓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双脚更是不听使唤。

威蓝多笑着伸手从翡涅希丝的背后扶住她。

「因为小乌鲁总会在奇怪的事情上奋不顾身啊。」

倘若铸造结果不乐观,说不定她会自己跳进去熔炉里。她身上可带了不少这种前

科。

如果我的性命能够帮你追逐梦想――

库斯勒冷冷地看着翡涅希丝。

「谁叫你是个蠢蛋。」

「我……我才不蠢!」

翡涅希丝下意识地反驳他,不过声音中没半点霸气。听起来倒像带着一点哭腔,感到很为难的样子。

库斯勒走到快接近十字路口时,眼前刚好有一批满载物资的马车行驶过去,于是他便停下来回头说:

「反正我已经得到你的保证了。」

他正要继绩说下去时,翡涅希丝却似乎因为还没冷静下来的关系,止不住脚地朝着库斯勒撞上去。等到库斯勒将翡涅希丝抱个满怀时,他才发现是威蓝多把她推过来。

翡涅希丝在库斯勒的懐里一动也不动,威蓝多则嘻嘻一笑。

库斯勒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声。

「……你……太坏心眼了。」

柔软温热的少女在他臂弯中以被闷住的声音说道。

库斯勒之所以无精打采是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塞满许多有趣玩意儿的橱柜所发出的吱嘎声。只要稍微打开一道缝隙,下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就会全部滚出来。

炼金术师虽然就是为了追寻这种柜子而赌上人生,但库斯勒却隠隠觉得这跟自己想要的并不一样。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很重要。

库斯勒轻轻敲了敲翡涅希丝的脑袋,然后迈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