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传说中的灰之后,得以大幅削减玻璃制造时所必须的燃料用量。这与庞大的利润有直接的关系。再用这笔财富与城市达成和解。这方法可就与奇迹相差甚远,又腥又臭。
铅灰又被称作密陀僧,是在从含铅矿物中提炼出金属时几乎一定会产生的东西。采用灰吹法分离矿物中的金或银时也会出现许多,对铁匠或金银工艺品师傅而言毫不陌生的灰。所以,传说中其实很坦诚地说明了什么是奇迹的灰。古代之民绝对没有隐瞒的打算。更一丁点儿都没想过竟然会被曲解。
总之那灰是随处可见的东西,铁匠店中尤其多到发酸。玻璃工匠向铁匠出声表示愿意高价购买那种灰的话,拉拢他们根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节省下来的燃料又能就这么供应给城里使用。
听闻司祭虽然又在旁煽风点火,希望激起城里的向心力,但身为城中最大派系的铁匠都折服的话,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结果,驱逐玻璃工匠一事就这样没了下文。
担任城市与玻璃工匠之间的仲介主要是密探,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应该是为了深入城市收集情报。
库斯勒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翻阅从玻璃工匠头目那里借来的代代相传的画卷。上头记载了天使的传说。
如果那并不是以隐喻的方式记录森林火灾一连串景象的话,那么就依旧还剩下两个无比惊人的内容尚未解开。
使者从天而降,召唤了太阳。
无论哪一则都像是荒诞无稽的传说,但在库斯勒翘着脚的桌上,放着一颗头目让给他的特殊石头。
库斯勒是在那片森林的作业区拿到这颗石头。当他们得知在制造玻璃上使用铅灰几乎可以让燃料减半,而且藉由改变生成灰的温度也可以让玻璃成品的性质有所改变之后,好奇心被激发的伊莉涅及威蓝多便加入工匠的行列,整晚进行作业。
库斯勒也为了学得今后对自己有用的知识而帮了点忙,但逐渐跟不上那两个人近乎疯狂的热情,早早就作罢,进入屋子休息,他就是在这天晚上拿到石头。
翡涅希丝早已入眠,还一脸痛苦地出声呻吟着,库斯勒在她身旁坐下,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面胡乱横躺了许多人,他们都在并非出于本意之下进入梦乡。
真像个祭典,库斯勒心想。
就在这时,头目冷不防出现,默默硬塞给他这颗模样奇特的石头。
「这是?」
库斯勒一问,头目就一脸难看地俯视他,简短回答:
「我祖先捡到的,说是太阳的碎片。听说是在奇迹发生时偷偷捡起。」
库斯勒倒抽了一口气。如果真是如此,他手上拿的就是传说的一角。
「这世上懂得最多事的就是做远地贸易的商人。我问过他们,听说在炎热地区曾经见过,不过消息也就仅此而已。也搞不清楚究竟有何用途。只是,一旦丢进火里头,火焰的颜色就会变得很不可思议。这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比起石头,这东西更像岩盐,看起来也像某种物质的结晶。
库斯勒仔细端详之后,将它收进腰袋里。
「查到是什么之后再通知你。」
「不需要。」
头目冷淡地回应。
「我们才不作白日梦。」
简直就像个修行者,但库斯勒不得不问:
「那些爱作白日梦的年轻人该怎么办呢?」
库斯勒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被牵引着荷莲娜和里希特的红线卷进来的关系。
「不是白日梦的话,作也没关系。」
「啊?」
「能和城市和解的话……随他们去。我们隔几年就往别的土地去,但还会再回来。如果缘分会因为这样就切断的话,不值得结合。再说,我们的妻子从以前就都得这样忍耐。」
荷莲娜留在亚荣,几年之后再见面。如果知道会回来的话,这样的形式或许也不无可能。
有其他工匠在叫唤头目,于是他快步往那人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时却停下脚步,慢条斯理转过头。
「谢谢你带来奇迹。」
库斯勒耸耸肩,头目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去。
有两个人并肩注视着这一幕。
那当然是荷莲娜与里希特。
两人的视线从头目移回库斯勒身上,忸怩了半晌。库斯勒收到旁人的道谢也只会觉得烦闷而已,于是他摆摆手要他们别走过来。
两人一起低头行礼。行礼时,他们依然手牵着手。
真受不了,库斯勒只得连声叹息。
结果在那之后,他们虽然学完关于玻璃制造的大概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城中,但因为必须进行城里的协商与收集下一个目的地的情报等等,一行人并不赶着离开,尽情享受着惬意的日子。
偶尔从窗外眺望亚荣城时,会发现出入的人潮愈来愈多,可以感觉到骑士团的确顺利收复失地。
「啊,你又把脚抬到桌子上。请快点放下来。我买了午餐回来喽。」
出外采买的翡涅希丝手上又是面包又是肉地回到房间。
库斯勒把脚放下后,翡涅希丝猛然被桌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住目光。
「那个小瓶子是什么?」
「嗯?啊!笨蛋威蓝多拿来的东西。」
「好漂亮的玻璃瓶子喔。里面……是某种油脂吗?」
「是爱情药。」
「咦!」
原本想拿起小瓶子的翡涅希丝顿时停止动作。
「真不知道那笨蛋想做什么。不过,听说曼德拉草缺货,所以我想效果应该满弱的……那家伙,好像拿去试过了。」
「……」
翡涅希丝一脸僵硬。
「虽然有差,但似乎还是满厉害的喔。」
翡涅希丝后退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简直就像光是靠近它都会招来灾祸一样。
「啊,有件事先跟你说一声,你在使用时要注意喔。」
「叹?我、我才不会用!」
「不是说,有时人可能会着魔啊?」
库斯勒贼贼一笑,她就像被恶魔逼近似的浑身打颤。
「玩笑话就别当真了,这种药物也可以当作止痛剂。而且还非常强效。」
「止、痛?」
「像是身负重伤的时候,为了帮助伤者脱离痛楚免得送命,最后都会让他作点梦。再来像骨折、拔牙齿等等,有很多情况虽然不足致死,但往往死都还觉得比较快活的病痛。在某种层面下,为了不会成真的恋情而备受折磨也是相同状况。」
库斯勒用手指一碰,玻璃瓶跟着稍微倾斜。里头是用莨菪、颠茄这类危险植物加上一些香草,再以猪脂和成的软膏。
「说不定有天会突然需要这方面的用途。」
「……我一点……都不想考虑这个可能性。」
「不去想的话就不会发生,如果真这样就好了。」
他说完就稍微打开盖子一看。
「等、等等!」
「我没有要用。还有,这是软膏。绝对不可以送到口中喔。」
「……咦?」
翡涅希丝露出意外的表情。她果然以为这是喝的药。
「自以为是很危险喔。要是喝下这种药,效果会好到让人丧命,所以是以软膏的方式外敷。」
「……」
爱情药的存在虽然让她害怕,但好奇心依然旺盛。
听完使用方式这类现实的内容后,她就稍微显露出兴趣。
「帮忙降温、让情绪亢奋、或者安定情绪,这些类型都是口服药,不过这个是外敷的药。这点绝对不要弄错。」
「我、我知道了。」
翡涅希丝边回答,边歪着脑袋端详自己的手心等等部位。
涂在皮肤上就会喜欢上某人?大概觉得这种事很难想像吧。要改变自己的内心,感觉就需要动到体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外敷的部位也有点不一样。」
「部位?」
「这药算是介于口服和外敷之问吧。人体不是也有这种介于中间的部位?」
「呃……嗯……」
「会暴露身体内侧的部位。像眼睛、鼻孔、嘴巴。」
库斯勒屈指数着,翡涅希丝听到答案吓了一跳。
「肛门,还有两腿之间——」
「等、等、等等!你、你是在说什么啊!」
「关于这个药的事啊。其实爱情药照理说应该被视为与酒同类。因为其不同之处,追根究柢不过是效果好坏而已。但它最大的问题则在用途上。」
库斯勒微微一笑,同时注视着翡涅希丝。
「你知道为什么提到奇异的爱情药就会让人联想到魔女?」
「……」
她可能也知道接下来库斯勒会恶意说些调侃的话。
不过,基于好奇心作祟,她并没有逃开。爱情药和魔女。这两者的确是一体。
而且,这原来是有理由的?不是自古以来的流传吗?
库斯勒为她解惑:
「这种药的效果虽然说是止痛,但事实上比较接近幻觉。也听说会让人的情绪变得很亢奋。据说那情形就跟感觉在天空中飞翔一样。」
「……在……天空?但、但是……」
「与魔女分不开的道具是什么?」
「呃……是……扫帚……吧?」
「没错。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可以用扫帚飞向天空?鸟类可从来就不会跨在扫帚上啊。」
翡涅希丝呆愣住。单纯的小丫头真的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进陷阱里。
库斯勒靠在桌子上托着腮,温柔地笑着说:
「那么,我就把话说白了。这种药是外敷药,必须涂在『体内』。效果则是幻觉、止痛,或着像在天空飞翔的亢奋感。人们说这种药是魔女发明的,而魔女不知为何总跨在扫帚上飞往天空。这下,你知道这药怎么用了吧?」
「咦?咦?」
单纯又有点少根筋的翡涅希丝当场开始想像实际上该怎么做,如同她在进行炼金术的作业时一样。
她拿起虚拟的扫帚,在试着跨上去时停止了动作。
库斯勒拚命忍住以免窃笑出声。
涂在哪里?怎么个涂法?她肯定做了这些想像。八成搞懂魔女跨上扫帚飞往天空的理由了吧。
翡涅希丝的脸蛋愈来愈红,让人不禁以为她可能会就这么昏倒。
「你还不能拿去用喔。『小朋友』。」
库斯勒边笑边说,翡涅希丝似乎也察觉了话中暗示。
她抬起头,像在压抑悲鸣一样按住嘴巴,眼角还渗出泪珠。
不只是脸蛋,就连双手都红成一片。
库斯勒露齿大笑。
「哈哈哈。看来你当不成魔女啊。」
他笑得很开怀,就像已经有许多年没这样大笑过。
翡涅希丝因为过度羞愧而哭丧着脸,身子还扑簌簌地颤抖,最后像有某条丝线断裂似的,她「啊」地张开嘴大口吸气,用力到甚至可以听见吸气声。
「你真的!真的!最差劲了!」
竭尽所有力气对他怒吼之后,就飞奔跑出房间。
尽管如此,坐在椅子上的库斯勒还持续笑了一会儿,笑完之后,脸上依旧余韵犹存,他将视线转向那个玻璃瓶子。
「威蓝多这家伙……说什么用这东西享受享受。」
他挠挠头,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惹得翡涅希丝如此大怒。因为看着这瓶子,他也反常地觉得心里很不安稳。
再说,他在犹豫该不该对荷莲娜施药时,虽然考虑了很多原因,但其中之一绝对是在于施药的手段。
「……那样做才真的是用情不专。」
库斯勒闹情绪似的嘟哝。而且,把这种药用在翡涅希丝身上的话,那肯定会是幅就连炼金术师都不免畏缩的光景。
他气闷地思考着,这时却有人没敲门就把门推开。
「啊……肚子饿了……小乌鲁帮我们买食物回……咦?」
(插图)
来者是伊莉涅。但当她发现房间中只有库斯勒在时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跑去哪了唷。」
「……我看又是你惹恼她了吧?一点都不知长进。」
库斯勒看着一副深感没辙的伊莉涅,心下决定好要找谁出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轻碰在伊莉涅的肩上。
「那家伙会生气也不无道理。都是因为威蓝多那家伙的低级兴趣。」
「啊?」
「帮我把那桌子上的小瓶子拿去丢掉。」
「咦?」
「听好喽,绝对不要送进嘴巴。喝下去会死人喔。这可是外敷药。」
「咦?啊?」
「稍微碰到肌肤的话应该没关系。拜托你,把它丢进炉子里,烧成炭。」
库斯勒刻意像是毫不留情抛下这句话,然后拿起翡涅希丝买来的午餐就走出房间。伊莉涅茫然站在原地不动,来回看着库斯勒和那个小瓶子。
那大概是威蓝多的恶作剧。那并非真正的爱情药。
只是,伊莉涅肯定会在那个瓶子前面变得惊慌失措。想像她那副模样,就让胃里的灼热感稍微消退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翡涅希丝。她八成躲在中庭的某个角落,蜷缩成一团吧。
一面缓步在走廊上,一面看着敞开的木窗对面的蓝天。他忖度,只靠炼金术并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快乐的事似乎也不仅止于炼金术而已。
他将视线压低,如他所料,中庭角落有个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的小女孩。要不然就是她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希望被找到。
世上的家伙就是被这种快乐的事给迷了心窍啊,他讽剌地笑了。
他并不嘲笑那些没有老老实实接受天使传说的人。
春天虽然还很远,但这天是个睽违已久的温暖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