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之药相关的材料之中找到了可以飞往天空的技术。
如此看来,毁灭城市的技术想必还是与太阳碎片有关,朝这方面去思考会比较合理。而最容易联想到的东西就是火之药了,只是还留下一个疑问:为何白者会准备足以炸毁城市的大量火之药?
用来飞向天空的必备材料是能溶解金属的酸,这东西产自太阳碎片,但跟火之药并不是同一种东西,换句话说,即使白者为了制造用来飞往天际的酸,而大量生产并储藏太阳碎片,也还是需要另外加入炭跟硫磺,才能够炸毁一座城市。因此,只要一考虑这情景,无论怎么再三思索,事情的全貌就会愈变愈模糊,因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还未解开。
但路标很清楚地指著这个方向,一条看不见前方的死胡同。
库斯勒叹著气在炉火前左思右想,外头却传来嘈乱的脚步声,小屋的门被猛烈地推开。
「哈哈哈!赛拉斯先生啊,你是一个真男人啊!」
「不管怎么说,也飞得太高了,又不是鸟。」
在开怀大笑的威蓝多身后跟著感到无药可救的伊莉涅,接著是费尔搀扶著赛拉斯走进来,他看起来几乎是被拖著走,大概是腿软了吧。
「可、可是……我体验到……传说了。」
赛拉斯被安置在椅子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颤抖得很厉害,由于他的身上沾著雪,大概是在飞上天空之后摔落到雪地上之类造成的吧,但他颤抖的理由应该不仅止于此。
而且在那之后,骑士们捧著实验道具走回小屋,指示他们善后的人竟是翡涅希丝。
虽然这不是什么难事,但能够带著自信对他人下达指示显然是种成长,八成是独力找出了飞向天空的技术,让她获得极大的自信心。
但重大的差错也往往会在这种时候发生,不多加小心不行啊。库斯勒将自己的失败束之高阁,一面看著灵活下达指示的翡涅希丝,一面心想。
「赛拉斯先生,体验传说的感觉如何呢?」
库斯勒出声询问,刚好一口气把水喝光的赛拉斯搁下木头杯子,彷佛好不容易才从水中抬起脸似的大口喘息。
「啊……那实在……实在太棒了!」
尽管吓得软脚,却还能说出这种话,他真不愧是致力于重新将人们招揽到这片遭放弃的土地上的人。
「可是,最令我开心的不是能够在天空飞翔这件事。如今,白者的传说已厘清了一部分,这下……这下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为了无知的黑暗感到害怕了!」
赛拉斯为了封印住留存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大费周章地盖了那座庙祠,正因为完全不明白为何城市被毁、如何被毁、原因是什么,才会除了拚命将灾祸的洞口封死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既然传说的谜底已然揭晓,就不再需要为脚下感到害怕。能弄清在天空飞的技术,就能够以太阳碎片解释传说剩下的部分。况且光有太阳的碎片并不会燃烧,要制造出太阳碎片也需要几项条件,这些都不是空口无凭,完全可以透过实验在他人面前一面揭晓一面说明。尽管白者依然下落不明,但既然已经明白飞上天空是透过怎样的技术来实现,就有办法拟定对策。宛如大鹰般飞来,魔杖一挥,就再度引发惨烈灾难的事并不会发生。
知道是在身上绑著轻飘飘会飞起的袋子,嘿呀哟喝地搬进大量物品,再把火点上才终于成就那场大灾难的话,又有什么值得畏惧呢?
人们之所以认为古老的木造房子会立刻变成妖精的巢穴,是因为没人能亲眼看到夜里家中传来咿咿哑哑声的原因在哪里。
如此一来,这片土地将能够再度自由地砌灶,兴建新的房舍,慢慢找回过去的繁荣,赛拉斯的兴奋应该就是源自于此吧,但库斯勒展现乖僻炼金术师的作风对他说:
「微弱的烛火的确可以照亮无知的黑暗,但不足以帮你找到狼的足迹。」
没错,尽管已经掌握到他们的破坏手法,却依旧能从那巨大的洞底听见来自远处狼嚎的回音,他们突然对这片土地露出獠牙的理由依然是个谜。
「是……的确如此。」
赛拉斯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只是被邀来体验传说的技术而已。
他用双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后,就完全变回属于猎人的神情。
「知道白者并不是妖精那一类的存在,而是跟我们一样,冷了会加衣服,饿了会吃东西的话,就能够去动脑筋想办法了,毕竟这片土地虽然很开阔,但能去的地方还是有限。」
「即使飞上天空也是?」
赛拉斯自信满满地点头回应库斯勒的问题。
「即使飞上天空。」
「话说回来,鸟肯定会在某个地方筑巢。」
伊莉涅插口说道,她正与费尔一起将午餐的面包和冒著热气的杯子端过来。翡涅希丝与骑士们也正好从地下室走上来,各自拿了自己的份。今天的饮料是有浓浓姜味的热葡萄酒。
「如果传说是变成鳗鱼离开城市,那可就没辙了呢。」
被威蓝多的油嘴滑舌逗笑的只有费尔跟库斯勒,其他人全都一脸错愕。
「鳗鱼不是待在河里的吗?」
伊莉涅代表大家提出疑问,书商费尔便开口回答:
「鳗鱼是如何诞生的,自古就是一个谜啊,甚至没有人看过它的卵。一本名为『大博物志』,由古代大学者撰写成的书籍中虽然提到鳗鱼自污泥中诞生,但谁也没亲眼看过鳗鱼从泥中诞生的模样。」
「在这世上还有许多未解开的谜团,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发现白色的鳗鱼。」
「白者是因为对一切感到厌恶,才在炸毁这片土地之后,飞上天空离开的哟……他们去了哪里,的确很重要啊。毕竟白者是在走遍各地,最终都没有定居,然后才来到这个地方啊。」
听著威蓝多的话,所有人的视线便自然地移向赛拉斯。
当然,赛拉斯也很清楚自己为何被找来这里。
「从此地北上,如果还有适合人居住的地方,那一定会有人发现才对。」
「可是啊,人烟稀少的偏远深山里头可是比想像中还来得辽阔哦。」
赛拉斯老实地点头,清了清喉咙后说:
「你说得并没有错,但正如河川总有一天会流进海洋,用了河水就一定会有秽物流至下游般;有生火,就一定看得到炊烟;有人狩猎,就会影响山中动物的生活,不可能把一切都藏得密不透风吧。如果白者是从此地往北走,那就只有可能是在更加遥远的北方,连我们都不清楚是否存在著陆地的这世界的尽头,又或者……」
北地的猎人以从山顶遥望地平线的目光看著天花板。
「是个我们若前往,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前往该地之后就没有人能回来的话,行踪自然绝对不会被发觉。」
听起来虽是那般可怕,但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炼金术师没有效。
「那是指天国吗?」
「不。」
赛拉斯很明确地否定,以充满理性的眼神望著库斯勒。
「我本来就很喜欢冒险,在为这片土地著迷之前,我就很喜欢听在阿巴斯出入的大商会捎来的那些远地贸易的故事,亲身体验实验时,就立刻想到了。」
这说的是什么?不仅库斯勒,威蓝多也皱起了眉头。
费尔大声喊道:
「对了!是风向啊!」
「风向?」
听到库斯勒的反问,费尔先四处张望,看到长桌上的纸袋,就把它拿在手上。
「这是白者们所做的乘著风的船……对了,就把它叫作风船(注:ふうせん,气球之意)吧。」
费尔对著纸袋吹气,稍微膨胀之后就把它握在手上。
「这里是我们所处的陆地。」
接著他指了指长桌上头。
「即使从这里飘上天空,也不代表能够自由自在地往任何一个方向去。」
「为什么?是指会被山头阻拦吗?」
面对伊莉涅单纯的疑问,费尔左右摇晃他的头。
「是风向。中短距离的航海贸易只要雇上整船的舵手,前进时便不用去在乎风向,但要抵达真正的远方就得掌握住风,才有可能长距离航行,不过在这之中,也有例外的情况。」
费尔做好让风船浮起的准备,一面说:
「那就是为了找出新航路的航海冒险。唯有这种航海一定会逆风出港,那是因为──」
他的手在上下搧动,大概是想充当风吧。
原本被费尔握在手中的风船开始颤巍巍地离长桌愈来愈远。
「那并不是一种去了之后就可能回不来的冒险,逆风前进虽然办得到,但是会受到限制,所以顺风而去的大规模远洋航行才会至今尚未有任何一人达成,全是因为来时航行了多少距离,回程就必须承受相同距离的逆风。」
伊莉涅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因此,朝著远洋吹送的顺风尽头与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相通,就这一点来看,跟通往天国具有同样的意思。」
听著费尔热心的说明,赛拉斯也点了头。这种宽阔世界的话题对久居城墙之内,况且又是在狭窄工坊中的炼金术师而言,相当难以想像。
不过,这样的解释很合理。
飘浮的冠毛并不会逆风飞翔。
「这么说来,白者们跟著在这片土地上头流动的浮云,漫无目的地一同飘到远方去,而那地方怕是谁也无法渡过的大海彼端吗?」
「是的。即使有人目击到他们乘风飞离,也无法掌握到底去了哪里吧,毕竟他们真如字面上所指,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前往了谁也无法带回目击消息的地方。」
看著赛拉斯充满确信的眼神,库斯勒几乎是反射性地感到怀疑。
虽说如此,他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出自一种身为炼金术师的本能。糊里糊涂地相信可能掉进万劫不复的洞里,虽说那幽深的洞穴有时还很适合冬眠,库斯勒往翡涅希丝轻轻一瞥,当她惊讶回望时又移开视线。
「平常的我会说『哪有这种蠢事』,就置之不理……」
库斯勒喃喃地说,同时看著搁在长桌上,身为一连串技术的核心的太阳碎片。
「虽然很难否定,但想收集产自金属的泡沫飞到天空,一定需要大量的太阳碎片,若转变用途成为火之药,数量甚至多到炸掉城市也不奇怪,然而……」
这时,威蓝多接著说:
「库斯勒在意的是单有太阳碎片明明不会燃烧,为什么他们要把炭和硫磺加进去吧?」
「没错。」
听到库斯勒附和,赛拉斯张口欲言,同时,翡涅希丝也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啊,那、那个……请、请说。」
说话时机跟别人重叠的翡涅希丝涨红了脸把头低垂。
赛拉斯眨著眼睛,库斯勒则叹气表示:
「抱歉,我们的学徒是一个蠢蛋,如果山丘上站满了人,她就会主动朝悬崖的方向退一步,可以让她先说吗?」
一如此徵询同意,这位搞不好可以当翡涅希丝祖父的赛拉斯便爽快地笑著点头。
「所以,你想说什么?」
因为库斯勒而得到发言机会的翡涅希丝显然为了自己被小看而感到气恼,但如果就此沉默,将会看起来更蠢,依稀明白这点的她先做了个深呼吸,稍微冷静之后才开口:
「我想……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
「跟我想的一样啊。」
获得赛拉斯的赞同,翡涅希丝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我在旅行时也偶尔会需要隐藏自己曾待在该处的踪迹,因为情况危急到我得藏身于不该待的地方。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天使……白者会不会也是为了湮灭证据,才不得已做出那样的事?」
朝赛拉斯投以探询的视线,而赛拉斯也点了头。
但库斯勒也已经做过类似的猜测,却觉得无法理解。
既然是为了抹去自己曾经生活在该处的痕迹才消灭城市,那么他们为何会留下多到足以重建城市的生还者呢?
「那些家伙所用的是隐藏了骇人威力的方法,这并不是掩埋了生火的痕迹、用扫帚清除脚印、把掉落地板的食物碎屑整理乾净的程度。」
翡涅希丝点头。
库斯勒稍微犹豫是否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翡涅希丝则夸张地对他表示自己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就变得哭哭啼啼。
库斯勒拋开过度的体贴,直率地说:
「然而,如果必须进行大规模的湮灭证据,你们难道不觉得应该要做得更彻底一点才对吗?换句话说,事情别只做一半,留下生还者,更确实地解决所有人,肯定会连传说都没留下吧。还是说──」
库斯勒的视线落在赛拉斯与费尔的身上。
「将当时的记忆流传于后世的,只有那些刚好因为有事而不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赛拉斯回答他:
「据我的猜测,刚好人就在那破坏现场的生还者应该为数不少,因为至今还有许多部族能够活灵活现地说出当时的事,我如今用来当成住家的建筑物和其他建物也是当时留下的。虽然木造的房舍几乎都被烧毁崩塌,但残留下来的东西似乎也不少,只是在经年累月之后回归尘土了。所以说,只要是离那个坑洞有段距离的地方,就有相当多的生还者。」
「我也这么认为。」
费尔接著开口:
「只要看过将此地口耳相传的故事转化成文字的记录,就会陷入一种以为自己身历其境的错觉,只凭想像写不出那种东西。」
库斯勒对此也预测到了几分。
果然是如此。
「就算这样,你依然觉得是为了湮灭证据吗?」
库斯勒直截了当地询问,眼前这名将飞往天空的技术重新带回世上的小小炼金术师也明确地点头。
「是的。因为他们一定带著许多就算掩埋、就算敲打、丢进炉子里也无法悉数隐藏的特殊工具。」
「工具?」
库斯勒反问,脑海里的想法全都连贯起来了。
「钥匙的形状得由钥匙孔来决定……原来如此,白者们想销毁自己曾使用过的工具?」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绕了小屋一圈。
在屋子里的是各式各样的实验道具,若想在工坊中认真进行某些研究,工具的数量就会立即大增。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进行高水准,可称得上是炼金术的实验时,就肯定会留下极具特色的工具。
有些是用锡做的,有些是铅,又或者是铁跟铜。
不管哪一样都太坚硬不容易被敲坏,即使掩埋了也不会腐坏。
「可是,这样的方式岂不是太夸张了?」
铁匠伊莉涅插嘴说道:
「只要起火把东西丢进去就好啦,用风箱鼓出高温,只需一个晚上就能全部熔化。」
「没错,但如果没有工夫这么做呢?」
「咦?」
「有意想偷走某些东西的家伙,可能会在任何时刻突然来到吧?」
又或者,白者很清楚那些人怀有恶意,若把东西交给他们,将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如果白者正是为了逃离这些人,所以才辗转流亡各地,最后却还是被追踪到,于是在束手无策之下,便点燃了为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而制作的火之药……
「因此,就引发了能让所有有形之物都消失的超高温爆炸吗?」
「顺便问一下,赛拉斯先生你的想法呢?」
面对威蓝多的疑问,赛拉斯稍稍耸肩后回答:
「一样。我也曾经在新的阿巴斯看到波多罗孚家的历代当家悄悄管理的实验道具,也就是此处的这些东西。」
实验道具是必须好好珍惜,坏了就得修好的想法早已根深柢固,他从没有思考过毁坏它们的方法,甚至还会产生一种冒渎的感觉。
威蓝多与伊莉涅之所以不甚舒坦地接受这个解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我也想同意这个说法。」
库斯勒一如此表明,翡涅希丝就露出彷佛胸口被射了一箭的模样,库斯勒的笑容便收敛了不少。
对翡涅希丝而言,她自己提的说法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我一直无法明白为何会存在足以破坏整座城市的火之药,不过,如果白者已下定决心前往一个谁也回不来,而且又不用担心被追踪的地方,同时还打算将他们遭受诅咒的根源──那些技术都埋葬于黑暗之中的话,这个选择的确很实际,也会是最好的方法吧。」
技术本身就带有该种特质,这点让活在炼金术世界里的库斯勒不得不在说话间夹著叹息。
「我……起初以为是为了击垮那些追兵,但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实在没想到会是为了破坏等同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实验道具。不过,如此一来,这个湮灭证据的说法就也能解释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伊莉涅反问,库斯勒回答:
「如果爆炸是在工坊中发生的,那问题就在工坊的位置。如果他们有意彻底破坏城市,那爆炸的中心又为何会是在离城市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呢?」
威蓝多一副「此言有理」地抚摸起下巴。
「若想获得最佳效果,那就应该以城市中心,采集到太阳碎片的地方为起点才合理,因为城市是以广场为中心而建成的。不过,他们没有这么做。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但白者说不定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个万不得已的非常手段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才想尽力减少危害,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设置工坊。」
然而,无论多么为他人著想,在城市居民的眼中那依然是最可怕的灾祸,宛如青天霹雳吧。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白者毫无预警地将那股力量用在他们身上。
庙祠中的壁画绘有仰望天空,像个司祭一样在与神明互传讯息般的白者。
「这样就能够对天使的传说做出完整的解释了。」
库斯勒半开玩笑地说完这些话后,安静的沉默跟著降临。
那气氛并不像在追思过去,而是所谓的一言难尽。比起终于抽丝剥茧,揭开了百年前之谜团的成就感,更像是被要求正视自己的过错。
尽管从不以为关于白者的话题会变得轻松,但即使动机不同,那些对白者紧追不舍的,肯定就跟库斯勒他们一样是对技术著迷的人。
库斯勒摸了摸身旁的翡涅希丝的头。
翡涅希丝泫然欲泣地低著头,不过她没有哭。
「顺便提一句,这个假说有个很重要的,在现实中的好处。」
威蓝多抬起头,并慢慢地颔首。
「对呀,这可以实际确认唷。」
「咦?」
伊莉涅与费尔提高了音调,其他人则是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怎么做?难道你们有可以回溯时间的魔杖。」
费尔脱口而出的话,让人只能苦笑回应「书看太多了吧」。
库斯勒说:
「是去调查庙祠。如果真的在那里炸毁了各种工具,那么理当埋藏了成堆的残骸,恐怕将这城里的土地挖掘开,就会跑出绝非一般正常量的金属来。而且说不定他们在炼制特殊金属的传说也暗示著这件事呢。」
费尔「啪」地拍了自己额头。
「那么理论已经成形的话,再来就是实验了。」
刻意用轻快的语气表示后,转头去看身旁,翡涅希丝则刚毅地对库斯勒露出微笑。
在已过中午的小屋外头,白雪把阳光反射得格外明亮刺眼,却冷得要命。库斯勒等人像遭到催促般快步行走。
「不过,如果假说没有错,那我们这些居民说不定就能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安稳地睡著。」
行走间,赛拉斯一副忍不住地开口。
「如果能确定他们已前往了再也回不来的场所,那我们便不用担心他们的脚步声,而且也知道了这片土地变成火海的原因,这下就能安心地生火了,想在这片土地重新兴建城市也不再是天方夜谭。」
赛拉斯又对库斯勒与威蓝多说起这件事,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了。
赛拉斯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下决心住在此地,因此不管有多兴奋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喜悦吧。
「终于……能取回我们心中的秤砣了!」
站在白者留下的洞穴边缘时,赛拉斯开心到高举双手。
原本库斯勒也应该同样开心才对,即使这并非他独自得出的结论,但他仍然身处于所有编年史作者都会花上篇幅撰写的大事之中。
然而,就跟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库斯勒站在边缘一动也不动,眺望在积雪之下的庙祠石造「盖子」。他身边的翡涅希丝果然也保持沉默,库斯勒心想,她大概察觉了自己在想些什么。
「为何愁眉苦脸?」
如此询问的是费尔,一副不识相的商人脸庞。
「帮你在嘴角绑上皮袋吧。」
「哈哈哈。」
费尔大笑,眼也不眨地直盯著库斯勒。
不过,他又忽然转身,朝斜坡下的庙祠走去。
「看我怎么把庙祠整个翻开唷!」
已经在斜坡下方的赛拉斯、威蓝多、伊莉涅和扛著家伙的骑士们并没有回头留意库斯勒。
库斯勒从鼻子呼出冰冷的气息,轻轻摩挲双手。
「你真是名副其实的不眠的炼金术师。」
在凡事尽情享受这方面是个天才的威蓝多率先抵达庙祠,翡涅希丝望著兴奋无比的他如此说道。
库斯勒觉得那表情就跟前来邀自己加入打雪仗时一样。
「大家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哦。」
然后,不这么想的只有库斯勒一人,察觉到库斯勒不这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翡涅希丝似乎这么认为。其实明明是费尔很绅士地刻意将这个位置留给她,而威蓝多也一定早已察觉,他才会在这个前提下,表现得那样快活。
白者的谜宛如一座水磨坊,时间之流一流入水车,齿轮便只好跟著转动。
「我生性如此。」
库斯勒只往前踏出半步,把脚下的雪踏实。
「下一步、下一步、下一步,在抵达抹大拉之地之前,不分昼夜,跟『利息(库斯勒)』一样不眠不休。」
大口吸气然后呼出,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雾,久久不散。
但它毕竟会有消逝的时候,赶在那之前,将内心的激动全都转化成语言吐露出来,才能成为活著的证明吧。
库斯勒说:
「照现在的情况,飞上天空的技术也没指望了,那技术还需要相当大的改良,没办法让我们立刻去追寻白者们,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
这个问题一直堵在库斯勒的心中。
他们并非完全自由之人,是替如今正濒临崩解危机的克劳修斯骑士团,以及率领其中一支部队的艾鲁森与库拉托鲁大公效力的身分,而且他们恐怕已被视为能够让处于劣势的战况起死回生的王牌。
然而,即使库斯勒等人将天使的技术运用至战事中,也依旧无法预测会有怎样的变化。
假设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摆脱了艰难的战况,那么事后,艾鲁森就会让库斯勒等人自由进行研究吗?库斯勒可以很肯定地说绝对不可能。艾鲁森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养鸟时肯定会准备好鸟笼,为了让渴望飞向天空的库斯勒等人继续卖命,说不定还会使出奸诈的手段。他不愁找不到用来涂成乌漆抹黑的白布,所以办法更是随他怎么施展吧。
如此想来,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想追寻白者的话,想用他们留下的技术,朝他们前往的方向起飞的话,有件事不得不做。
换句话说,便是选择逃离艾鲁森等人。
「若想追寻白者,避免被卷入对自己没有好处的战争,逃离一生就这么被豢养到死的命运,我们必须获得像鸟一样的自由。」
只能听从骑士团的命令,在有人监视的工坊中进行研究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迫切地渴望这种自由。
如今正是获得这份自由的绝佳良机,说不定还是最后的机会。
「有什么原因让你这种不瞻前顾后的炼金术师感到犹豫吗?」
翡涅希丝若是以戏谑的表情这么激他,库斯勒还会觉得开心,然而这么说的翡涅希丝脸上带著温柔体贴的神情。
「第一,艾鲁森他们也很拚命,我们若逃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还会给隶属吉德鲁商会的费尔、波多罗孚家以及赛拉斯等人带来莫大的困扰。」
即使得砍下一颗又一颗头颅,也要逼他们说出库斯勒等人的下落,这种见解才实际吧。
「第二呢?」
在翡涅希丝的催促下,库斯勒夹杂著叹息说:
「那可是前往之后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哦。」
倘若库斯勒等人的假说正确,白者们便是往那样的地方去了。
而且最后肯定会证实这个假说是正确的吧。
如此一来,在摆脱艾鲁森的追兵之后,即有两件事需放到天平上衡量。
邂逅白者后裔的可能性。
另一端则是无法从到达的地方回来的可能性。
对至今生活过的任何一片土地,他其实都没有抱著什么特别的怀念,但若是再也回不来,那他也不免有所迟疑。
「我无所谓呀。」
翡涅希丝往前踏出一步,踩著雪,她的脚小归小,却是一双与库斯勒不相上下,走过许多艰险路途的脚。
「虽然会因此跟第一次结交到的,对药草知之甚详的朋友分隔两地……」
过去曾因爱情药和特殊的玻璃制法而在亚荣城引发了风波,她指的就是在那里结识的药草商女儿吧。
翡涅希丝之所以比库斯勒多踏出半步,似乎也是为了追加这句话。库斯勒一看她,她便彷佛被逗乐般笑了起来,接著隐去笑容,靠近他。
「只要有你在,去那里都无所谓。」
也许这是她早就酝酿许久的一句话,会这么想是因为发现库斯勒久久不吭声后,她便立刻红了脸颊离开他。
「你、你总是这样──」
「不。」
库斯勒打断翡涅希丝的控诉,对她说:
「因为我本就认为你会跟来。」
翡涅希丝的耳朵高高竖起,原本卷绕在头上的布以及帽子都跟著被往上举。
不过,她似乎并非永远是个只会被欺负的小女孩,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不是『愿意陪我去』吗?」
「是『跟来』。」
结果虽然一样,听起来的感觉却大为不同。
库斯勒对板著脸的翡涅希丝使坏地笑了笑,接著发出叹息。
「但那两个家伙呢?」
明明才刚走进庙祠不久,威蓝多却已经走了出来,手中高举某样东西给他们看之后,便奋力地往这端丢了过来。他丢出的东西是个在白净雪地上显得太过突兀的黑漆漆物体,看起来是烧焦的铁之类的金属,他们期望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接著,威蓝多又对著翡涅希丝挥了挥手。
「意思是不想与他们分开吗?」
少了根神经的问话方式是孩子的特权,这么想的库斯勒以牙关咬碎心中的别扭。
「混帐。」
但他还是忍不住咒骂一声,翡涅希丝咯咯地笑。
以往的库斯勒肯定不会犹豫,直接选择可以专心一致追寻白者的法子,事实上,至今为止他也多次违反骑士团所下的命令,擅自致力于自己的研究。
尽管如此,既然炼金术讲究万物流转,那么环绕在自己身边的状况也可能随之改变,这点库斯勒只能承认。
「而且……对你来说,听起来也许会像背叛。」
库斯勒毫不保留地皱起五官望著翡涅希丝,后者一时愣住。
「话说回来……追寻白者是否具合理性,现在的我感到很犹豫。即使威蓝多与伊莉涅说他们要跟来。」
「是『愿意陪你去』。」
翡涅希丝笑著订正他,肯定是出于对他的体贴吧。
然而,库斯勒本就不乐意她这么做,他往翡涅希丝的脑袋敲了一下,夹著叹息继续说:
「即使那两个人跟来,也不确定是否能找出白者。未来等著的是在孤立无援的土地上进行大冒险,骑士团的威望、炼金术师的虚张声势都行不通,连货币用不用得上都是个谜,而且,我们并不是冒险家,而是炼金术师、学徒、铁匠,在工坊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在那之外,就跟废物没两样。」
被视为学徒的翡涅希丝有些气恼,但等库斯勒把话说完,她缓缓将视线移至远方,若有所思。
「如果不用去冒险,这段时间也还能够做更多其他的研究吧。」
「是啊。」
而且,技术原本就是无论谁来进行,只要按部就班便一定可以获得成果。
白者虽然比库斯勒他们先走了一百年,但只要完成百年份的研究,即使没有见到白者,也有可能追上他们。
「呵呵,不过,话说回来也是。」
「啊?」
「在修道院的时候,修士也是总埋首于各种研究,在修道院的围墙内,而且真的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勇闯真理的世界。对不眠的炼金术师的学徒来说,能待在打盹也不用担心会被狼吃掉的桌子前,也许会比较开心。」
虽然说得很俏皮,但这是翡涅希丝真正的心声吧。
不管怎么说,翡涅希丝至今已经历过太多次攸关生死的旅程,早已深深体会过那份辛苦。
「不去寻找你的同伴也没差吗?」
库斯勒一这么问,翡涅希丝便凄凉地笑著,摇摇头。
「跟我直接有血源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手搭在她的头上,不是因为将她当作一个孩子,也不是为了捉弄她。
库斯勒来回抚摸翡涅希丝的脑袋。
「反正……我会跟威蓝多谈谈,那家伙应该也有他的考量,而且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有时会在瞬间觉得视情形也许得协助他的愿望。」
「瞬间?」
翡涅希丝很忠实地重复。
「瞬间,就是瞬间。呿,那种家伙!」
库斯勒故意忿忿地表示,翡涅希丝开心地笑。
而且她彷佛想到了什么,慢慢地往下蹲,开始把雪集中捏起雪球来。
然而,寒冷使得雪相当松散,一直碎掉落下。
所谓的幸福肯定也属于这性质吧。
「会无法顺利捏成,一定是因为那并非正确的形状吧。」
接著她久违地说出这种曾为修女的人才会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冒险已经结束,炼金术师该回到工坊了……?」
库斯勒不悦地低声说,翡涅希丝则「呼」地吹走掌上的雪,把手拍净,她站起身的模样明明柔弱无比,看起来却很刚毅。
「圣典中有这么一句话:尘归尘,土归土。」
「吃屎吧……我虽然很想这么咒骂,但天使的传说确有其事,看来我也得稍微相信圣典才行吶。」
「我想打扮成修士的你也会很好看。」
以一个小丫头来说,这算是一个相当努力想出来的回应,不过库斯勒只是耸耸肩。
「待在象牙塔里一味地祈祷,同时对神明所在的天空进行观察吗?」
「只要有热饮和毛毯相伴,我相信那会挺有趣的哦。」
库斯勒俯视如此回应的翡涅希丝,终于莞尔而笑。
尽管他最后还是没能加上一句:还有臭味相投的伙伴在的话。
「为、为什么笑了呢?」
「没什么。」
「唔~……」
库斯勒不去理会低声呻吟的翡涅希丝,将视线移回庙祠后叹气。
「威蓝多这家伙,总是那么兴高采烈。」
从庙祠走出来的威蓝多双手捧著大量的烧焦物,并且当场往旁边奋力拋撒开。既然能挖出那么多熔解的金属残骸,就表示那地方无疑曾是个工坊。
伊莉涅与费尔、骑士们也都走出来,殿后的人则是赛拉斯。
如今已经不需要把该处敬奉为封印神之愤怒的地方,然而也许正因如此吧,赛拉斯又转身面对庙祠,深深地一鞠躬献上他的祷告。
「我先回小屋了,好冷。」
库斯勒说完便转过身,翡涅希丝起初虽然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追随库斯勒。
和谁一起为了何种目的共度时光,似乎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库斯勒开始为一直只是单纯绽放光芒的抹大拉之地,涂上现实的颜色。
一回到小屋,威蓝多就将先前都收拾好的工具又全都拉到外头。
白者们运用飞向天空的技术,启程前往了没多少人能抵达的地方──既然已为这个假说添加了几分真实感,就表示这项技术还可以发挥更大的效果,他大概是因为得到这个确信后,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吧。
但他绝没有因此而变得漫不经心,当库斯勒前去找他商量时就立刻发现了这点。
「看来我省下工夫了,无须去说服容易执迷不悟的你呀。」
又轻又扎实,只是基于这个理由,威蓝多就冒著会遭天谴的可能,准备了用羊皮纸缝合的袋子,他一面将金属的碎片丢进酸里头,一面说:
「无论什么事都得讲究平衡啊,在天平的其中一端放上重物的话,另一端也得想办法加重才行唷。」
「希望见到白者们的话,即使杀了艾鲁森,也还得付出前往未知旅程的代价哦。」
威蓝多抬起头,张大嘴巴无声地笑著。
库斯勒靠在树上望著他的这副模样。在外头的只有库斯勒、威蓝多,以及站在稍微隔了一点距离的小屋入口处的骑士。
因为库斯勒他们的假说已几乎获得证实,所以费尔与赛拉斯为了商量今后的合作而前去广场。既然费尔拜吉德鲁商会的招牌所赐,为所欲为了许久,那么他大概会藉此卖赛拉斯一个人情,想办法为商会带来利润吧。
翡涅希丝与伊莉涅待在小屋中,照威蓝多的吩咐选用各种材料制作实验用的袋子。
时间正值冷意最和缓的午后,待在户外感觉正舒适。
「还有啊,光靠脑子去想,往往会有一种盲点,以为只要天平平衡了,所下的赌注也许就不坏。」
瞬间冒出的泡沫全被袋子吸收,只见袋子像在变戏法一样逐渐膨胀。
「可是如果天平本身就沉重到有病,那便没有意义啦。」
「说得没错。」
用来追寻白者的必要手段,需下的赌注实在太大了。
「不过,你难道想在艾鲁森的麾下任他使唤?」
库斯勒的这个问题换来威蓝多的笑容。
「库斯勒,你不用试探我啦。不去追寻白者跟对艾鲁森唯命是从,两者不一样啦。」
库斯勒思忖,虽然不想老实地称赞他,但看来威蓝多的确跟自己一样优秀。
「等解开白者的传说之后啊,不管怎样都会在意起其他的传说或迷信的真实性啦。我可不想住进鸟笼里啊。」
先不考量战争的事,威蓝多指出的不失为一个不想住进艾鲁森准备的牢笼,被他用项圈困住的好理由。在这片土地上肯定有许许多多类似白者的传说。
既然同样是去冒险,也可以选择探索更实际,早已认识的地点。
「可是,你有什么点子呢?要去旅行、做研究都得花钱。」
威蓝多用皮绳将袋子绑紧,膨胀的袋子就像只下一秒便会飞上天空远去的鸟儿一样,无法老老实实地待著。
「这个嘛,可能的话,最好是向费尔大哥的商会借钱做研究啦,那里不仅有船,还有情报网,更重要的是还有费尔大哥这位书商在。」
「艾鲁森那边可能也很有财力啊。虽然不知道库拉托鲁大公这号人物有多厉害,但他可是大公,应该是大贵族吧。」
「可是那些家伙会对炼金术青睐有加,不过是因为这对战争和赚钱有用罢了呀。」
只要雇主有其目的,他们就会被剥夺研究的自由。
然而,艾鲁森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容许库斯勒等人逃脱他的手掌心。正如威蓝多所言,炼金术师拥有的技术除了对单纯的赚钱有利之外,更能够直接影响战争的胜负。假使他们真的与费尔合作,若遇艾鲁森在之后从中作梗,那情况不就又一样,也许还会更糟。
「要不乾脆就让艾鲁森和库拉托鲁大公输掉战争,人头落地,这样最……好……了……?」
库斯勒想到这一步,忽然察觉一件事。
接著他再度望向威蓝多,终于明白他为何不像自己这般烦恼。
「你该不会?」
「啊?」
威蓝多笑得一脸奸诈。
若以与白者相关的事为起点,就大致可以明白话题的走向。
而威蓝多远比库斯勒更能狠下决断。
「根本就没必要等他们在战场上合了我们的心意乖乖送命呀,我们手上有火之药、灵药,要不然像水银、砒霜这点毒物也不愁没有啊。」
暗杀,又或者弄得像场意外。
至今为止都是即使杀了上级也还会有新的上级来顶替,怎么也无法逃脱骑士团这个大组织,而且逃离了骑士团,就无法继续进行研究。
然而,历经几番辛苦,在奇妙的旅途中邂逅奇妙的缘分之后,今非昔比。
他们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满怀希望想打造出一座新城市的人,觅得一位隶属于大商会的知己。
更何况,手中还握有人们无法想像的技术。
真的想把拥有的工具全都用上,以最短的距离朝著心中最向往的方向前进的话,根本无须犹豫。
艾鲁森的确对库斯勒等人表现过几分理解,他们之间还有一起死里逃生的交情。但说穿了,他们生活的世界不同,对方既然应该只会把自己当成棋子摆布,那么他也不用为了产生这种念头感到愧疚。
剩下的就只有做或不做。
以及是谁先被干掉罢了。
「……没资格被称作不眠的炼金术师了,最近我老是停滞不前。」
「哈哈哈哈,大概是至今没好好睡觉的代价吧。」
库斯勒搔了搔脑袋,拱起背部,视线稍微往下,就像当初那个被幽禁在塔里的监狱,即使与全世界为敌,都还是要朝真理前进的勇猛的他。
威蓝多看著他,大胆地笑著。
「让人想起以前的恶作剧呢。」
当然,这不属于恶作剧的范围,最好也别告诉翡涅希丝。
要脏也只是脏自己就够了。
「既然这样就朝这方面去准备吧,反正也不会特别费事。」
库斯勒说完,威蓝多就放开抓著羊皮纸袋的手,彷佛在代替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
「是什么不会特别费事?」
库斯勒以为是自己幻听。
他快速地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处。
「艾、艾鲁森?」
看到从树干后方现身的人影,库斯勒惊愕叫道。
「好歹也加个『大人』吧。」
站在对面的艾鲁森只是轻轻皱眉,一派悠闲。
库斯勒犹豫了一秒,然后在下一秒打定主意,他的手绕到腰间的匕首,放低重心准备跃起。
既然要干,地点选在这里也无所谓。
正当他准备踏出第一步时,一名身型壮硕的骑士从艾鲁森的后方走上前来,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与库斯勒等人带来担任护卫的骑士,有著天壤之别,无论库斯勒多有气势也绝不可能赢得了他。
在视野的角落注意到威蓝多频频望向小屋,既然艾鲁森能好整以暇地躲在树干后方偷听,就表示小屋那边早已经被制伏了。
太大意了。
他以为艾鲁森虽然需要库斯勒等人,但顶多也只是派遣使者过来,面对使者,他有自信能拉拢成功,毕竟库斯勒等人对他们而言可是形同奇迹的存在。
然而也有人不吃这一套。
那不是别人,正是艾鲁森他自己。
「如此无防备,还敢在这里商量暗杀我的计画。」
艾鲁森耸肩叹了一声。
「没有天真地选择逃亡这条路,是还能称赞一下…不过若无法把士兵的想法全都想过一遍,这种人可无法胜任指挥官哦。」
库斯勒咬牙的声音对艾鲁森而言大概就像鼓掌吧。可是艾鲁森并没有显现任何洋洋自得的神色,只是一副「自己预料得没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缓缓将视线往上扬,接著眯起眼睛,手掌靠在眉间。
「……虽说如此,真奇怪,我是在作梦吗?」
在他视线前方,羊皮纸袋依著皮绳的长度飘浮在半空中,没有听过任何说明就看到这景象,应该会以为是魔法或奇迹而吓得腿软吧,但艾鲁森仍是一脸悠然。
「对我们来说,现正处于恶梦之中啊。」
表现出最起码的逞强后,艾鲁森慢条斯理地将双手手掌举起,朝著库斯勒及威蓝多说:
「行了,冷静点。」
他的脸上浮现苦笑。
「我能像这样攻你们个措手不及,不是因为你们无能,这就跟我如果待在工坊,那也只是会碍手碍脚的道理一样,懂意思吗?我一直以来都在思索该怎么操控士兵,不过是在这方面略高你们一筹罢了。」
他是在怀柔吗?库斯勒一动也不动地紧盯艾鲁森,但来回看著库斯勒与威蓝多的艾鲁森似乎是发自内心露出苦笑。
「而且,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我可松了一口气啊。自己策马赶来赌一把算是没白跑一趟了,不过可真折腾了我这把老骨头。」
艾鲁森再望了一眼浮在半空中的袋子,无牵无挂地笑了。
「谁会想到真的能在空中飞啊?你们是货真价实的炼金术师吶。」
「所以又怎样?」
库斯勒的反问让艾鲁森的视线从空中移回地面,他脸上的微笑依旧。
看来如果库斯勒等人是货真价实的炼金术师,艾鲁森这个人便是货真价实的指挥官。
「为了突破这个困境,我们打算投靠敌方。」
「啊?」
库斯勒忍不住望向威蓝多,威蓝多也一副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似的看著库斯勒。
这么说来,他们并没有听错。
「呵呵呵……也是,正因为你们没想到还有这一步,才会试图暗杀我啊。你们怎么会以为我和库拉托鲁大公将为骑士团尽忠、生死与共呢?和你们一样啊,我们之间不过是利益的结合。」
「……」
库斯勒说不出话来,在原地呆呆站著。投靠?敌方?
「详情就先进小屋再说吧。我想这样的提议对你们而言也不坏哦?」
艾鲁森拋下这句话就快步转身往小屋走去。守护艾鲁森的骑士虽然也背对著他们,但那毕竟不是砍他一刀就能解决的对手。
而且艾鲁森亲自来到此处所代表的涵义太过沉重,令人很难怀疑他说的话。这种地方并不是随便就能抵达,说起来,艾鲁森跟他的主君库拉托鲁大公是一支被孤立在敌阵中的部队,根本没有丝毫余裕可让他在此闲晃。
艾鲁森盘算著天大的秘密计画,为此无论如何都需要他们。
不管怎样,刚想到的暗杀计画在一瞬间就泡汤了,此时此刻,库斯勒他们别无选择。
「喂。」
库斯勒出声对同样站著一动也不动的威蓝多说:
「他说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炼金术师唷。」
「嘿。」
从还是个小鬼头时代就认识的威蓝多冷哼一声。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懂工坊里的事物,不知世事啦。」
库斯勒踢飞脚边的雪,往前走。
唯有这么做。
唯有往前走而已,犹豫只是徒劳。